双方对于对方的初印象都还不错,叙谈时很是客气。但是说到关键问题上,便渐渐开始有了锋芒。王瑾很委婉地表示,他不是针对谁,论起打仗,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井冈山七寨主还停留在治军靠义气、练兵靠武术、谋略靠评书的阶段。倒不是说这三样东西没用,但全靠它们是不可能和官兵对抗的。

    这说的也是实情,刘文煌听了倒没什么脾气。他关心的是,王瑾居然并不要求到井冈山来驻扎。

    “砻头寨、升乡寨两个巡检司,我想占下作为安身之地,此地离井冈山太近,是以此事还需要和各位寨主商量。”

    由茅坪步行前往砻头寨,只要一个半时辰,到升乡寨也只有两个多时辰,就在刘文煌的眼皮底下,要打这里,确实需要知会刘文煌才合规矩。不过对于刘文煌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首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王瑾驻屯在离井冈山如此之近的地方,将来双方怎能不起冲突。

    其次,这两个寨子都是有些规模的集镇,平时井冈山的人经常在这里买卖东西。

    最后,砻头寨和升乡寨都是设有官府的巡检司的,巡检再小也是官,如果打了这两个地方,很可能招来官兵的围剿。

    双方的交谈需要靠周士翟来翻译,所以费了好大的力气,刘文煌等人才弄清王瑾的意图。

    王瑾需要熟悉本地情况,能和老百姓交流的人来带领他们,而闯营则可以大大增强井冈山的军事实力,只要两家联手,就算官军的主力部队来剿也能对付。

    王瑾并没要他们立刻回复,吃罢了饭便返回了,给七位寨主留了无穷的麻烦。

    “要我说,现在的日子就挺好,这些老陕确实能打,可要是留他们在这儿,肯定把官军招来。”倪端比较倾向于接着当山大王,“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个落脚之地,只要能生活下去就好了,何必再去和官府对着干。”

    盖遇时考虑的更多是和闯营的关系如何相处:“虽说王瑾现下礼貌客气,但毕竟两家实力有差距,真合作起来,必定是闯营高我们一头,难保其中没人有吞并之心。”

    刘文煌等所有人都发表了意见之后,这才说话:“最近三个月,我们收容的人有多少?”李三答道:“四十六个。”

    倪端一下明白了:“是了,是我想岔了。”刘文煌说:“若是平常的山寨,确实可以一直不招惹官府,最后变成寻常的山民。可我们不成,山上就这么大点地方,能容留多少人?我们的这点田地,能打多少粮食?倘若将来山上养不活更多的人了,再有逃人来投奔,我们收是不收?”

    刘文煌以这样一点兵力,却能成为江西绿林的魁首,在反清起义时能一呼百应,与他侠义的名声是分不开的。受主家虐待的奴仆、交不出租税的佃户、失业的矿工,一切的流亡者都能在他这里得到庇护。在另一时空,刘文煌之所以能在万阳山中缓慢发展到南明时期都没引来明军的大规模围剿,是因为先有湘南矿工起义,后有张献忠攻打湖南,导致官兵损失惨重,实在顾不上万阳山了。即便如此,到了甲申之际,楚赣交界的穷人遭到左良玉手下还乡团的报复,生活难以为继,大举暴动,还是引来了明军曹志建部的围剿,以致损失惨重。

    现在的刘文煌自然不会知道后来的这些事,他能看到的,就是山上山下人口越来越多,生计越来越艰难,再不下山去打土豪,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但刘文煌所想的打土豪和王瑾想的显然不太一样,刘文煌想打的,不过就是乡下的劣绅恶霸而已,王瑾却直接要奔着官府的巡检司下手。

    不过,砻头寨、升乡寨两个巡检司就横在由井冈山向北的交通要道上,也让山上的各寨主有如鲠在喉之感。两个镇子上也有几家乡绅,与山上的队伍有宿怨,若说刘文煌等人不想打他们,那肯定是假的,所担心的只是打了之后的后果。

    “之前我们也商量过,要下山抢几个大户。可你们想想,这年头能做成大户的,有几个和官府没关系?区区一个九品巡检,和这帮大户谁的门子硬还不一定呢。”刘文煌慢条斯理地说,“把砻头寨和升乡寨打下来,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上山下山还偷偷摸摸的了,抢到的钱粮也足够开销好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招来官军围剿。不过是打了两个巡检司,肯定不会是两省会剿,只有江西兵会来。南赣参将能出动的最多千把人,南赣巡抚的抚标也就几百人,这些人还要防着福建、广东方向,不能全上。永新千户所肯定是要出兵的,万安守备,安福千户所,吉安千户所,龙泉百户所……哦对,吉安那个兵备道手里还有点人,加在一起,撑死出动两千人。这还是料敌从宽,而且是宽得没边了。七年前赣州安远夺天王起事的时候打下了县城,官军也就出动几百人。要是官军一开始就出动两千人来打我们,那恐怕是我们围攻府城了。”

    李全斌说:“就算真来两千人,我们有地利人和,官军也攻不上上来,只能撤退。”盖遇时说:“要是杀败了官军,恐怕有更多的麻烦,他们怎能善罢甘休。”

    刘文煌的态度很坚决:“麻烦迟早会惹上的,我们难道就能做到永远不招惹官府?他们北方人又是杀藩王,又是捉巡抚,我们差什么?现在官府和大户欺压我们,我们便往山里躲,若是山里躲不下了,我们还能逃到天边吗?倒不如直接打服了他们,一举除根。那闯将造反时,也不过是一驿卒,却敢直面九边精兵,我们这些兄弟,难道连打个巡检司都不敢?”

    其实最大的区别在于,当时李自成他们已经没饭吃了,而现在红营这些人虽然挨饿,总归还有口饭吃。差着这一口饭,决心自然不同。

    但是,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勉强苟活的日子。尤其是刘文煌这样的人,他心里不只有自己,更多地装着别人,所以他的忍耐能力也就比一般人更低。